从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看“陌生女人”

斯蒂芬.茨威格，奥地利著名作家、小说家、传记作家，擅长写小说、人物传记，是20世纪最受喜欢的德语作家之一。他以擅长心理描写而闻名于世。在阅读他的作品时，书的开篇序言中有这么一段话：“他用自己无与伦比的心理洞悉和表达，塑造了众多活灵活现的人物，特别是‘以罕见的温存和同情’塑造的那些女性形象。他的小说情节冲突和人物心理冲突极其激烈，语言生动而简洁有力。”而这段话，也是吸引我去阅读茨威格作品的根本原因。茨威格是位善于洞察和表现女性内心活动的作家，在刻画女性形象、揭示女性心理方面有着突出的成就。在《茨威格作品选》中，阅读到了很多其描写女性心理和女性形象的短篇小说，比如《灼人的秘密》、《勒波雷拉》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其中最著名也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他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讲述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饱蘸着一生的痴情，写下了一封凄婉动人的长信，向一位著名的作家袒露了自己绝望的爱慕之情。她初遇男人的刹那，还是个孩子，之后经历了少女的痴迷、青春的激情，甚而流落风尘，但未曾改变对男人的爱，直至临死前才决定告白。一段段哀婉动人的故事、在作者笔下娓娓道来。高尔基看过这篇小说后曾经给茨威格写信：“由于对您的女主人公的同情，由于她的形象以及她悲痛的心曲，使我激动得难以自制，我竟丝毫不感羞耻地哭了起来。” 在小说中，茨威格凭借他深厚的心理洞察力塑造出了一个鲜活而令人难忘的女性形象。“茨威格是一个擅长描绘女性而又尊重女性的男作家，女性内心的哀怨苦涩以及自身命运的坎坷心酸都在他的作品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呈现。”

陌生女人从她十三岁第一次见到R先生时，就深深地爱上了他。“我的一生是从认识你的那一天真正开始的，在此之前的生命都是混沌而杂乱的，在我的记忆中再也不会想起它们来。”十三岁的她爱的热烈而单纯，她在给R先生的信中写到：“从那一刻起，从我接触到你那温柔多情的目光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就在这一时刻，我内心少女般的柔情苏醒了，就在这个未成年孩子的心底。从此这个女人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终身爱着你了。”“但是我坚信，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爱你爱得这么卑微，这么盲目，这么全心全意。我过去是这样爱你，而且会永远这样爱你，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和一个孩子那不被察觉的爱相比，因为这种爱如此地不抱希望，如此地卑躬屈膝，如此地低三下四，如此地不动声色却又充满狂热。它与一个成熟女人所释放的、本能的、有所要求的爱截然不同。”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形式用女性的口吻来写陌生女人对R先生的爱恋，他以女性的视角，将陌生女人的感情刻画地生动感人，语言表达极为真挚感人而具有很强的代入感。茨威格对女性心理活动的把握与刻画让人印象深刻。陌生女人初遇R先生之前对R先生的好奇心与猜想，第一次与R先生正面相遇和他对话时觉得“你只对我才有那样的柔情，只是对我一个人”，在朋友揭穿她脸红时的尴尬与气恼，因为R先生的原因开始读书弹钢琴穿的干净只为在他面前显得得体恰当，因为旧校服的补丁怕R先生瞧不起她的敏感不安，在得知自己即将搬走的前一夜坚持想要等R先生回来向他表明一切的孩子气的固执，以及在小说中出现的众多心理活动的描写，都是茨威格对女性心理活动的准确把握与生动刻画。他将他所体会到的女性心理最大限度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描绘出一个把爱情视为整个生命并为之付出一切毫无怨言的女性形象。陌生女人爱R先生爱到只愿意付出而不愿意给他添任何的麻烦，甚至在生下了R先生的儿子后，她也因为怕束缚住R先生而不愿向他提起，与他相认。陌生女人原本可以衣食无忧，但是为了“回到维也纳，回到你身边”，为了能够看到R先生，她放弃了继父提供给她的优越的生活条件。为了随时为R先生保持自由，为了R先生“可能还会再一次把我呼唤到身边，哪怕只是在你身边停驻一个小时也好”，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求婚，“只是为了在听到你的呼唤的第一时间就不受约束地来到你面前”。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爱情，让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陌生女人作为茨威格小说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类女性形象，引发了很多讨论。

有人对“陌生女人”形象是持批判态度的。他们认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情小说，而是一部表现女性恋爱心理的“女性小说”。而它的作者茨威格虽然是以女性视角“我”来叙述故事情节，对“我”的爱情故事进行称述，但是茨威格终究是男性作家，陌生女人的叙述视点“几乎完全附着于一个男性，她的生命意义完全由一个想象中的男性灵魂所滋养，所以这依然是一个浸润着男权文化思想的关于女性的故事。”陌生女人是处于父权社会之中，在父权道德压抑下的女性形象，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将爱情视为自己生活的全部，为情而活，甚至不顾一切去付出而不求回报。在他们看来，“作者笔下的陌生女人，是男权社会中男性视角下的陌生女人。陌生女人的爱情、陌生女人的选择是根据男性的心理需要来设定的，而不是按照女性的生命逻辑来塑造的。”所以，茨威格笔下的陌生女人形象否定了女性自身合理的生命价值。这种陌生女人形象和她所蕴含的思想精神，是不可取的。

也有人认为，陌生女人是茨威格笔下自主性女性的代表，她勇敢追求爱情，对爱情执着而狂热，甚至为之付出一切。“陌生女人的所有选择都来源于自我意识，受着自己思想的支配与主导，她的行动所有着眼点都在于自身，她独自承担着选择的后果；她不要求R的回报与慰藉，如果她不是因为生命走向尽头，她都不会让R知道她的存在。她对于自己生命状态的自由选择达到了一种纯粹和极致的状态。直到最后，她打破了一生保持的沉默态度，将表白自己一生心曲的信寄给了R先生。这是昭示自己潜隐心底的爱情和人格自尊的最后一次机会，她终于摆正了爱情与人格天平上的砝码，表现了一个高度自尊女子强烈的自我人格追求，获得了“自我”的存在与生命的意义。”在我看来，后一种观点是我更为赞同的。在茨威格的短篇小说中是有不少非自主的女性形象，她们处于父权道德的压抑之下。但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陌生女人形象，她更是一种从自己内心需求出发，自主选择生活并为之付出代价的女性形象。

高尔基在评价茨威格所刻画的陌生女人形象时说茨威格“以罕见的温存和同情描写女人”，他称茨威格是“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作家”。茨威格的女性小说中饱含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与同情，充满着人道主义关怀。茨威格笔下的陌生女人自主自立，有自己的思想，为爱情做出生活的选择和牺牲。陌生女人是有思想和完全独立的人格的，在她看来，她整个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爱情而存在并且她一直在努力坚持。一定程度上来说，对于陌生女人自己而言，她是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的。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女性遭受着巨大的痛苦与不幸，茨威格对妇女问题的关注，他对妇女的同情，都在陌生女人的形象中有着深刻的体现。陌生女人的遭遇是不幸的，结局令人同情，而她不顾一切追求爱情，为爱情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选择的这种勇气，是令人惊讶却又深感敬佩的。陌生女人，让我们看到的，是茨威格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与同情，同时更多的是他对于努力追求幸福，追寻生命独立和生命意义的女性的鼓励和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