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也是有好处的

11月26日这天早上七点多，我被父亲叫醒，他让我陪他一起吃早餐——无非是，就着一盘子热菜和几块烙饼喝“罐罐茶”，这哪有睡觉舒服？我又不饿，当时的体感温度在零度以下，一揭开被子感觉就像靠在了冰块上。我心里想着，不起，坚决不起，难得星期天，不睡到午饭时分可是反人性的。然而，一想到年近五十的父母都起床半天了，我为人子女，躺在床上装尸体是有点过分了。

“父母呼，勿应缓；父母命，行勿懒。”本来天经地义的懒觉，在某一瞬间我觉得特别没道理。我在想，即便做不了孝子，也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让父母失望吧。

那就起吧，挣扎着起来走了一遍洗脸刷牙的程序，然后和父母一遍喝茶一遍聊天，算是“家庭茶话会”吧。茶是好茶，而且聊得也起兴。我很庆幸自己今早起早了，那一刻时光静美，我是鲜活的，对亲人来说，我是有温度的。若我继续躺着，我就是冰冷的，和一堆冻肉没多大区别。

看着窗外的白光，我想起梭罗在《瓦尔登湖》里对黎明的热爱，他不止一次的阐述着“黎明即起”的主张，大概意思是说早起可以帮助你做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他说这种人很难得，他没见过几个)。那本书思想莫测，我没读大懂，但他对“曙光女神”的讴歌和赞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黎明是值得珍惜的，就像那句诗，“敬你一杯一干二净的黎明”。当此时刻，和亲人欢聚，心情舒畅堪比酒至微醺，令我陶醉其中。

吃罢了茶，我想着就半躺着看会电视吧，星期天就得休养生息，宜静不宜动，屋子里也不冷，想想就觉得舒服、美气。可没多时，我妈又来了，她让我陪她买菜去。我——，除了穿鞋穿棉衣，还能怎么办？可能是因为没逢集吧，街上一片萧条。建设银行那个路口，平日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此刻冷冷清清，连“橘子十元七斤”的叫卖声，都感觉像是从冰窟窿里传出来的。

整条街，只有卖豆腐的老人身旁才冒着点白丝丝的热气。一个卖鱼的小贩不停地问行走的路人，“买鱼？”，他的每一句询问都被寒冷的空气抽走了希望。我在想，他大概已经明白一个自我安慰的道理吧，“卖东西嘛，卖就是了。不应该对一句叫卖寄予多大的希望，免得每天都失望”。一个卖生菜的老奶奶，她右手的虎口附近有一个闪着血色的疤痕，创伤面有点大，能看出来是不久前的伤。我心里有点难过，因为老人已经很老了，她并没有假装摔倒，也没有四处讹诈，从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诚实本分的老人，可她为什么要受这份罪？可是，谁没受罪呢？我知道的和她年龄相近的老人，包括工作中遇到的当事人，都挺受罪的，没受罪的是极少数。唉，我已经二十五六了，一不小心就感受到父母也慢慢变老了，一想到养老之类的事情，免不了心情沉重一番。

我们买了点辣椒之类的蔬菜，也买了一点猪肉，才一点点，就八十多块！我提着买来的东西，让母亲空手走着，我在旁边时还让母亲提菜，这会损害她老人家为人高堂的权威。回去的时候，我把脚步放得很慢，我们一前一后，冷清清地走着。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不，与其说社会或世界的不公平，倒不如说命运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生而为王；而有的人，一生下来就面临着贫穷。我们这一生，出生特别重要。富人的老太太在暖气房里开空调，而我见到的那个老人，只能把受伤的投手放在冰冷的市场里。但是，希望总是有的。而且，富人也不一定就比穷人快乐。我说不上喜欢贫穷，但也能看到贫穷的好处——虽然他们挣不了大钱，但也在努力的生活、奋斗，他们活得很踏实。反而是有些为富不仁的人，他们精于计算，无时无刻不想着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心灵常年得不到阳光，一深入交流，就知道有病。可我在市场上看到的一切都是踏实的。在冰冷的空气里，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烧着勇于生活的火焰。

穷人和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按禅宗的说法，自我是不存在的。修禅，把自我修没了，也就修成了。我们不曾出生，又怎么死亡？这话看着玄乎，却说出了真理。我和卖鱼的小贩没有多大差别，甚至也类同于那个手上有伤的老人。禅宗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要有同情心、同理心，要善良，要看得开。你善良了，你看开了，万物都为你续命，直至永恒。这样的道理，语文教科书里的《我与地坛》说得很清楚。残疾的史铁生坐在轮椅里，看着活蹦乱跳的孩子说：嘿，那小子，不正就是我吗？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史铁生的几张照片，每一张都笑着。我觉得那些照片，如果去参选“最美笑容”大赛，肯定能得金奖。所谓人生的修行，不过是修一张史铁生那样的脸而已。

作为一个已经参加工作的人来说，我虽然无意修炼成心无挂碍的隐士，也无力成为随心所欲的大佛，但我知道我必须明白这个道理:自我是虚无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它又是存在的)，为自己而活，很可能就是虚妄，甚至是无耻的。所以，每个人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如果一个人每时每刻只想到自己，那他一定会内心痛苦，最后掉进人性的深渊。我们注定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我们得接受这一点，得为自己的家庭而活，得为自己的工作而活。得负责，得有担当，得放弃一部分虚妄的自我。——为家人而活，你的孩子延续了你的生命；为工作而活，事业见证了你的成就；为高尚的兴趣爱好而活，它们树立了你的人格。还有那些为民族大义，引导历史前行的人，他们青史留名，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力。

到家的时候，我把东西放在厨房的案板上，转头，就看到了母亲会心的笑容。或许在她看来，有儿子陪她买猪肉就是最大的幸福。原来，菜市场并不冷清，我们两个并不是冷清清地走着。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类似哲学的东西，并下决心做一个乐于奉献的人；而我的母亲，她在我身后半米，洋溢着人到中年的快乐，津津有味地闲谈着近日家里的琐事。

这一天，我确认了无数遍，原来早起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