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易冷，樱花易落

不知不觉，来三阳川法庭工作将近一年了。这一年快得像一天、像一个小时一样，一眨眼就无影无踪了。今早起来去院子里洗漱，无意间看到大厅正门口的紫薇树下落满了花朵，零零散散躺了一地，蔫巴巴的，颇有些冷清和死寂。人心在有水的地方会变得柔软起来。看着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流到脸盆里，听着水流声，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哀而不伤”的小情绪，我感伤于“时光易逝”，忍不住回想起春天以来这个院子里群英缤纷、落花飞舞的画面来。

其实，每天早晨都会看到类似的情景，记得有一晚风寒，早上起来满院子的紫薇，拿扫帚一扫，花瓣们顺势飞扬，让人浮想联翩。紫薇的花瓣薄薄的、皱皱的，边缘有非常明显的缺刻，像是谁用纸扎的假花，也像是被谁用魔法缩小的一件婚纱。总而言之，紫薇花给人一种极其脆弱又极神秘的感觉，它每天夜里都会有花瓣跌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怕它有一天会光秃秃的，沦落到无花可落的地步。可这种怜惜似乎又是多余的，紫薇花又被称为“百日红”，花期特别长，拿我们法庭的院子来说，它已经落了一个多月，落花攒起来少说也有十几斤，可枝头依旧是花繁似锦，风采照人。在这个少花的季节，它是最亮眼的风景，是代表性的存在，无异于深冬之梅花，更甚于三月之春桃。

在来这里之前，一谈起紫薇，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还珠格格》里青春可人的林心如。第一次端详本尊，对它的形象深感失望，觉得它有愧于“紫薇”这个优美名字。它的树皮极为粗糙，且多有剥落。树枝也是如此，粗糙、黑色、没任何水分，像死了一样。春天的时候，樱花都快飞完了，它还雷打不动，这品行，换作是人就是行尸走肉混吃等死的主儿。作为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自然看它不爽。可是六月份它开花的时候，我被震撼到了，也对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紫薇具有和梅花相同的秉性，它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踏踏实实，实乃我所不及也。更为难得的是，它易凋落的花瓣又给了它一种浪漫的品格，这种浪漫直至灵魂，亲切而深刻，渗透到观花人对生命的思考之中，只要你多看它几眼，就能领略到生命的另一重境界。

在三阳川法庭工作，我的成就之一就是认识并爱上了两种树。一曰紫薇，一曰樱花。要论起落花和浪漫来，十个紫薇也比不过一个樱花，樱花的浪漫，是极致的浪漫，甚至到了疯狂、有些病态的地步。在紫薇还在遭受世人白眼的时候，怒放的樱花就已经迫不及待得想要飞落了。暮春时节，华枝春满，整个春天在樱树的枝条上摇摇欲坠。仿佛有“樱花之魂”临于枝头，凝神可见，触手可摸。樱花不停地怒放、不停地凋零，风一吹，院子里 “卷起千堆雪”，其况之盛，令人叹为观止。按一部日本动漫的说法，樱花飞落的速度为“秒速五厘米”，可在我们院子里，它和风飞舞在一起，或急或缓，完了落在水泥地面上、花园里的杂草上、一旁的垂槐、冬青、松树和月季的树冠上，甚至堆积在停放在一旁的警车上。虽然院子里的樱花是淡红色的，但说成像下雪一样毫不夸张——方圆十米左右的空间都是它的花瓣，看到那副场景，我忍不住心生感叹：樱吹雪！这就是传说中的樱吹雪啊！

 和紫薇不同，樱花和时间的关系很紧张，它不但和时间有仇，而且锋芒毕露，处处和时间作对。日本有谚云：“樱花七日”，意思是说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谢大约为7天。在樱花的性格里，总是有一种“落”的秉性和“急”的特质。樱花之绝美，在于其飞落，而非其绽放，此秉性可以说万花丛中独一份。它总是急，边开边落，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一棵樱树，花期最长也就是半个月。有樱花爱好者把赏樱称为“追樱”，足见樱花的决绝与疯狂，足见其洒脱与气概。有时候遇到烦心事，看着樱花开过的院子，豪气顿开，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学樱花一样落一场。

樱花是一种充满理想主义英雄气质的花，它有理想，有追求，在残忍的时间面前，它从不退让，也不苟合。它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它不计较得失，也不在乎最后的结果。诚然，它孤绝，它疯狂，它太浪漫，它的性格里缺少该有的弹性。但我还是喜欢它。有次和朋友聊天时我盛赞樱花，他说你怎么这么捧“日本花”？我说其实不然，樱花起源于中国，原产于喜马拉雅山脉，日本栽培樱花才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而我们中国却有两千多年。要说樱花是日本花，我可是一万个不同意，因为不但他日本需要樱花，我们中国也需要樱花。

我爱樱花，我也爱紫薇。樱花是英雄、是偶像、是理想、是诗人，可紫薇却是智者、是现实、是带着诗意的实干家、是稍微有些冷清的生活家。我爱这两种花都有边开边落的特点，爱樱花之绚烂，也爱紫薇之静美。现在，走到任何一个公园里，只要有这些树，我立马就能意识到他们站在那里。就像是某个朋友，某种图腾，他们站在那里，给我一种精神上的陪伴。而在一年以前，这是绝不可能的——有时候我在想，我们孤不孤独，能看到什么，能感受到什么，似乎是一种命中注定。如果我不去三阳川法庭工作，那么，樱花、紫薇落不落花，与我又有何干系呢？